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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季
暮色愈加浓重。远处的山峦已在山岚雾霭里看不清轮廓,迷迷蒙蒙的灰黑一片,并逐渐地与近处的湖水、田野混和在一处。路坎下有稻田,田里的稻子早已收割完毕,只剩下一簇一簇的稻茬子整齐地遍布着,田里还堆着一垅一垅的枯黄了的稻草,也有把稻草一扎扎捆起来竖立放的,或堆成草垛。路旁伫立着落光了叶子的梧桐,粗壮的树干与不规则地伸展开来的瘦弱细枝不相称地连接在一起,仿佛是一座座原始朴拙意象风格的雕塑。但渐渐地这些都被黑暗吞没了。远处的村庄已亮起星星点点的灯,如果黑暗是一种坚硬且冷酷的缄默,那么这些微微昏黄的光亮便是一种温柔的宽容和期待,迎候夜归人的投奔。
莫扎特的曲子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萧条的夜的背景下旋转起来的,轻快而流丽。此时天与地是一块巨大无比的高贵黑丝绒,镶满钻石般的星星。我清晰地想起了年少时曾经仰望过的星空。那时的生活那么清新又那么遥远,像是在梦中穿梭于星星与星星之间,在空渺的宇宙里大声地叫着,飞着。而今夜的星星闪烁,晶莹,如一个个跳跃的音符流逝、再现。天才大师的音乐给人的感觉优雅而乐观,使人充满生之激情。这是我第一次倾听莫扎特,忘了所在,我只能默默感受它的美妙和它的艺术性。听生命渐进,听时间流逝。音乐的世界里没有物质真相,所以倾听是艰难的,如果这是真的倾听。
我站在寂寥的夜色之中。空气凝结了一般寂静,甚至风也忘了流动。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,偶尔有微风拂动草叶,传来的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很清晰,隐隐约约却又真真切切。蓦地,有山泉轻灵流畅的淙淙声跃起,水声快乐,澄净,如同透亮的水晶。
这该是今冬的最后一个暖夜了吧,我居然还可以站在午夜的旷野而不觉得寒冷。周围的事物少了主次之分,黑暗使一切事物的立体感消失。白天里的各种植物、湖水、石头、村落以及其他种种,无论是高大的还是低矮的,远的,或是近的,此刻都化做一团沉默的阴影,蛰伏在夜的深处。
月亮仿佛是一下子从山那边跳过来的,又一下子跳进我的眼里。使人惊讶的是它竟然是橘红色的,这是我先前从没见到过的。起初我怀疑自己的眼睛,后来又怀疑月的存在——日与月,混淆了不是?如此讶异着,直至月色渐渐转成橘色,到明黄,到淡黄,到玉色,再到象牙白,如此我才可以确信无疑这是月亮。农历二十二日的月亮,下弦,半弯。
穿越雾气而来月色有些迷蒙,只能“我歌月徘徊”而不能“我舞影凌乱”了。李白的月当是晴空皓月,大诗人在把酒对月中既可问“青天有月来几时?我今停杯一问之”,自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浪漫情怀,又何尝不是借此以驱赶天地之间那种说不清、道不尽却又欲说还休的寂寞?
月光总是勾起人的思绪,也许,只有月光才能深入一颗孤寂的内心,触碰到人心灵最深处的痛楚。同是月夜,以豪放著称的苏轼,卜算子一阕道出无尽的人生感慨:“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。谁见幽人独往来,缥缈孤鸿影。”词的下阕最后一句“寂寞沙洲冷”,那种迎面撞来的深重的孤独感,更是超越了时空亘古地回旋在古人与今人的心间。
月光如霜,是冷的,但我更愿意认为:月光是一种温润的抚慰。此刻,和我一起行走的,是一片善解人意的月光,它过滤生命中的杂质,让感情变得纯粹。月光让我相信玄妙之物不可以靠得太近,譬如孤独的感觉。当一道影子、一抹青烟、一段乐章、或是在荒野中的一次行走,都可以被视作现实存在的践行,当它们成为午夜睡眠的梦境时,我们沉闷的庸常生活就可以被打破,并由此鲜活,充满绚丽色彩。寂寞,或者孤独,就会开始遁逃。